遊びな遊びな

 

 

 

「歡迎光臨」

「呃...您好，不好意思我想請問刺青要多少錢？」

 

推開了自己平時絕對不會注意到的小店大門，裡面詭譎的裝潢與一幅幅五顏六色的神像花草浮世繪圖畫，讓初入刺青店的平井桃不禁有些緊張；左右環顧卻不見聲音來源，平井桃拼了命的壓抑想尖叫轉身逃跑的衝動，這才終於注意到一名穿著細肩帶背心搭配短褲軍靴，視線可及的上半身全佈滿刺青的女性從店內深處的黑暗走出

 

「嗯？第一次？」

 

女子有著靈動大眼的臉上露出一絲調侃，眼前這個西裝筆挺，束著低馬尾的乖乖牌上班族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走進這麼一間刺青店的人，臉上的惶恐更十足像落入餓狼口中的綿羊一般驚慌失措，讓女子忍不住用著曖昧不明的隱晦暗語撩撥著這個看起來純真的像張白紙一樣的純情女子

 

「是...是的」

 

果然不出刺青女子所料，每當她走出黑暗露出刺青多一點，站在門前的那個乖寶寶就擺出烈士赴死的表情後退了一點，既矛盾又可愛的反應逗的刺青女子不禁莞爾

 

「這要看你的構圖多大，工有多細，沒有一定的收費標準，比起你問我，倒不如讓我來問你，有沒有預算？」

 

笑也笑夠，逗也逗過癮了，事情要做總是該做，刺青女子這才終於問了平井桃此行的目的；再說了，這麼樣一個好孩子形象的人會出現在這種地方，肯定也是有什麼原因理由

雖然說因為韓國微刺青大為風行蔚為潮流的關係，現在的人對於刺青的刻板印象也早已消失了大半，但在民情稍微保守，在大眾浴場不得露出刺青的日本來說，刺青仍然被很多人視為叛逆的挑戰象徵

在這樣子的狀況之下，像平井桃這樣的人會走進這暗無天日的小店裡本來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啊...預算啊...是有啦...但為了小南，我想我可以接受」

「小南？妳女朋友？」

「誒！？」

 

聽到刺青女子的話，平井桃矇了，她從來沒有想過女朋友這個稱謂會被放在紗夏以外的人身上，更別提這個人還是自己的女兒

 

「嗯？看來我猜錯了？」

「其實是我女兒啦...哈哈...」

 

搓著下巴盯著眼前露出憨傻笑容搔著後腦勺像個女兒笨蛋的女人，刺青女子似乎理解了什麼，甚至也不覺得奇怪了

畢竟，在日本這個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的國家，同性伴侶有著共同扶養的孩子，不過都只是繁忙城市一角中的日常

 

指著放在門口旁的一組沙發茶几，刺青女子揚起從未見過的親切笑容開口說道

 

「坐吧，看來妳有很多想法想實現，我去幫妳倒杯茶，妳稍微整理一下妳的想法，待會我們討論一下怎麼幫妳處理」

「好...好的...」

 

「啊，對了，要在妳身上作畫的人到現在都還沒自我介紹真是失禮，你好，我是朴志效」

 

朴志效的大眼笑彎起來更多了幾分親切，成功的安撫了如坐針氈的平井桃

 

「您...您好我是平井桃」

 

桌上因冰冷而兀自滲著水珠的馬克杯就像此刻平井桃的冷汗涔涔，明明已偷偷沙盤推演了這麼久的時間，但等她真正踏入刺青店，對上朴志效那對銅鈴般的大眼睛時，平井桃還是難掩緊張焦慮

 

「所以...你想怎麼刺？」

 

逕自坐在平井桃身旁，朴志效身上的香水味再次衝擊平井桃靈敏的嗅覺；艱難的吞了口口水，平井桃原本就緊張的心臟簡直過熱到快停止運轉

不是因為朴志效有多撩人，雖然以視覺上來說朴志效的好身材確實足以引人遐想，但這些完全不是平井桃所在意的

對於初戀就是終身伴侶的平井桃而言，這樣跟一名衣著暴露的陌生女子單獨共處一室是從來沒有過的，雖然眼前的朴志效正經八百擺明就是公事公辦的模樣，但由於身形比平井桃稍顯嬌小了些，自然而然坦露在平井桃眼前的大片春光可是完全讓平井桃的視線不曉得該擺往哪裡比較好

 

「欸，拜託你要記得呼吸，你再這樣下去我要叫救護車了」

 

遲遲等不到平井桃的回覆，朴志效抬起頭才發現自己身旁的人簡直就快要斷腦筋，緋紅一路從線條分明的頸項直衝腦門，彷彿下一秒兩道紅槓就要從鼻孔衝出

 

「給...給妳！！」

 

既然都被朴志效識破，平井桃也不想隱藏了，唰地拿起披掛在一旁公事包上的西裝外套塞給朴志效，快漲破的臉也毫不掩飾地轉向另一邊，看樣子是打算等朴志效穿好之後才重新開始對話

 

看到平井桃的模樣，朴志效笑意更深了，緩緩接過被保養得很好，沒有一絲皺褶，飄散著一股木質清新揉合花朵嬌婉香氣的外套披上，像是在感嘆什麼一般微笑道

 

「妳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是...是嗎？诶！？」

 

朴志效突然的發言讓平井桃反應不過來，只能愣愣地盯著眼前自顧自發出爽朗笑聲的女人看

 

「妳以為妳藏的很好啊？眼裡的疼愛一清二楚的，我可不是瞎子」

 

沒想到會從朴志效口中聽到前幾天紗夏剛拿來罵自己的話，平井桃傻傻的眨眨眼睛，這才真的相信自己的遮掩能力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怪不得每次心情低落的回到家小南不是嚇得像看到鬼一樣跑進房間躲起來就是像個橡皮糖一樣纏著自己甩都甩不掉，原來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讓桃打起精神

 

想起那個彷彿昨天還在自己懷裡大哭吵著要喝奶，今天就已經開始衝在自己前面追趕跑跳碰的孩子，平井桃在自己不自覺的狀態下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爹地還是讓小南擔心了呢...對不起啊小南...】

 

而那個驀地出現在自己心頭對著自己微笑，平井桃此生最重要的兩個女孩才終於讓平井桃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連忙轉過身子小心翼翼地從公事包裡的檔案夾中抽出一張看起來似乎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兒童塗鴉遞給朴志效

 

「我要刺這個」

 

看著橫在自己眼前的塗鴉，朴志效好不容易停下的笑意又開始像充了氣的氣球一般鼓大佔滿了整間寂靜，正當平井桃還在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不解朴志效的笑聲又是從何而來時，坐在對面的女人已經伸出手接過平井桃手上的紙張仔細端詳著

 

「妳女兒畫的？」

「噢對啊，這是小南第一次畫出有點形體感覺的東西，小南說是企鵝...當然，紗夏幫了點忙」

 

慣性的撓著後腦勺，平井桃的言語中滿滿的是對妻女的得意

 

看著紙上眼睛一大一小，嘴巴歪斜翅膀扭曲身材又圓的像顆球的不明物體，身擔刺青師職稱多年的朴志效怎麼樣也不能說服自己這是一隻『企鵝』

但一對上平井桃滿是驕傲的憨厚圓臉，再低頭仔細品味，朴志效明白了

 

重點不在這隻企鵝有多像多可愛，而是那份身為母親，親手把一個孩子撫養長大，看見孩子從不會爬到開始行走甚至開始拿筆畫畫；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身為父母才能理解的

 

「如...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幫我在旁邊刺37？」

「37？」

「嗯！Minatozaki跟Mina的Mina！」

「Minatozaki是女朋友？」

「唔...」

 

志效直接又猛烈的直拳瞬間把平井桃打回純情少女的原型，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臉色又倏地漲紅，看在朴志效眼裡簡直就是個有趣又可愛的大孩子

 

「湊崎啊...很少見的姓氏呢...」

「是...是啊...所以我曾想過是否讓小南延續這個特別的姓氏...後來是紗夏阻止才作罷...」

「妳女朋友很棒」

「誒！？」

「沒事，我們繼續」

 

平井桃越來越不理解這個刺青師到底在想什麼了，講出來的話總是唐突就算了還常常解釋不清楚，以平井桃耿直的腦迴路來看根本只有後知後覺的份

 

「這...看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喔，妳有預算嗎？」

 

南的稚嫩塗鴉中有著紗夏成熟的筆觸，幼童與成人的交集非常的和諧；紗夏完整的保留了南的天馬行空，甚至合理化了南隨手的亂塗，整隻企鵝看起來更加有靈魂，看著看著，就連朴志效也不禁露出慈愛的微笑

搓著下巴打量著塗鴉，朴志效若有所思的模樣像是已經在腦中規劃該怎麼讓這幅塗鴉重現在平井桃身上

聽到預算兩字，平井桃的臉色一變，身體也僵住了；雖然說已經事先做好了功課也準備了大約的款項，但聽到朴志效的話後平井桃不禁開始擔心如果最後為了呈現最好的效果而超出了預算，自己偷偷存的錢不曉得足不足以應付

 

「噗，看妳這樣子，看妳也是個愛老婆愛女兒的笨蛋，我欣賞，就給你打個折吧」

「诶！？」

 

平井桃猶疑的模樣全被朴志效看進了眼裡，其實她朴志效幫別人刺青本就是出了名的隨心所欲，收費完全是看客人給他的感覺在收費，而平井桃從一進來就給朴志效撲面的溫暖，雖然話不多，但整個人給朴志效的感覺相當的憨厚可靠，而從言談中對於妻女的愛護更是讓朴志效又替平井桃多加了幾分；於是乾脆的把費用直接半價計算，這可驚嚇到了一向不喜歡佔便宜的平井桃；朴志效好說歹說好不容易才讓她接受七折的優惠價

 

「那...謝謝了」

「不客氣，那麼我們開始吧，妳想刺在哪裡?」

「這裡」

「那裡？刺在肚子上很痛喔妳確定？」

 

平井桃的動作再次逗笑了朴志效；滿臉真摯毫不考慮的把筆挺的襯衫撩起來露出裏頭結實的腹肌指著右下腹，卻因為朴志效接下來的話愣住好半天反應不過來；從小就不耐痛連個耳洞都不敢打的她卻要挑戰刺青最痛的地方，平井桃猶豫了。

 

「沒關係，為了紗夏，為了小南，我可以！」

「想清楚了？」

「對！」

 

終究還是勇敢的克服恐懼，平井桃艱難的嚥了口口水點了點頭，臉上又出現了方才剛踏進店裡的烈士表情，朴志效見狀也不禁微笑

 

「那好吧，我們開始吧」

 

設計的過程相當順利，平井桃有點開心自己沒有被一開始朴志效的態度嚇跑，朴志效的設計底子相當深厚，沒兩下子定稿紙上就有各式企鵝與37數字結合的草圖，經過深思熟慮後選出最適合的配置後，平井桃橫躺在椅子上像個等待接受醫師開刀的病患看著朴志效做草圖著色準備，本來就因緊張而快速跳動的心臟此刻更像牛羚大遷徙一般碰碰狂跳；等到畫在特殊紙上好色的草圖被覆蓋到平井桃的右下腹上時，冰涼的觸感讓他不由得身子一僵，好一會兒才緩和下來

 

「放輕鬆，不要緊張」

 

雖然緊抿著唇瓣點了點頭，但朴志效第一針下去仍然是讓平井桃倒抽一口涼氣痛的將舉高的雙手下意識反手緊緊扣住身後的躺椅背；不斷的深呼吸調整節奏，平井桃甚至覺得自己快把自己的嘴唇給咬破了

 

「加油，想想別的事情，跟我聊聊小南？」

 

平井桃的焦慮透過身體透過刺針準確的傳達給了朴志效，抬起頭勾起笑給予精神上的支持，試圖開啟平井桃感興趣的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

 

「小南...是我跟紗夏這輩子最棒的決定」

 

果不其然，一聽到南的名字，本來還緊張的像下一秒就要咬人的平井桃表情瞬間放鬆了下來，原本寡言的模樣也消失的無影無蹤，滔滔不絕的向朴志效細數南的成長過程，包括她開始長牙學會走路學會叫爹地，即使不用明講也滿溢的母愛看的朴志效是好生羨慕

 

「她一定是個好孩子」

「她是，每天回家最期待的就是她從廚房跑出來迎接的時候，我出門上班時她就待在紗夏身邊，陪著紗夏去超市幫忙分擔紗夏的工作；雖然能做的不多，但小南總是很努力地想幫忙，比起同齡的孩子，小南懂事的讓人心疼」

 

想起那個總是在自己與紗夏腳邊兜轉的孩子，平井桃唇角的角度更大了，彷彿恨不得現在馬上衝回家抱抱那溫暖的小太陽

 

「那孩子多大了？」

「四歲了，因為紗夏可以全心照顧小南，所以就不送她去幼兒園，只讓紗夏教導小南基本的認字，現在先讓小南享受一生只有一次的童年」

「再兩年就要念小學了呢，捨得嗎？」

「哈哈...捨不得也要捨得啊，比起這個我還比較擔心小南跟我一模一樣的怕生性格去上學該怎麼辦才好...」

 

自己第一天上學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吵著要找爸媽的拙樣忽地竄上平井桃的腦海，又回想起每次帶著南去公園時，面對其他孩子的玩耍邀約總是用躲在自己腳後面作為回應的南；一直到現在平井桃好像只看過南願意跟隔壁俞定延家那個穿著尿布吸著奶嘴還掛著鼻涕的兩歲大彩瑛玩耍

平井桃不禁開始反省自己跟紗夏是不是把南保護得太好，現在這年紀正是讓南學習社會化的好時機，但每每自己休假要帶南出去卻只得到一向乖巧懂事的南搖頭躲進棉被裡的抗拒，照這樣發展下去恐怕會對南有不良的影響，平井桃開始認真的策畫不管怎樣下次休假都絕對要帶南走出家裡大門

 

「好啦，妳看看吧」

 

正當平井桃專心規畫假日行程時，在她肚皮上的浩大工程也進入了完工階段；捧著還兀自發疼的肚子透過鏡子反射仔細欣賞著在志效巧手下精美複刻在自己身上的女兒畫作，平井桃笑的得意，要是她身上有尾巴，現在肯定是開心的左右搖晃甚至直逼螺旋槳式的旋轉

 

「好漂亮...真的很感謝您！」

「欸欸欸別動，圖會壞掉的！」

 

無視腹部傳來的疼痛，開心過度的平井桃沒停的向朴志效鞠躬道謝，但這可嚇壞了朴志效，要知道刺青就像在自己身上製造了傷口，依照平井桃這方式道謝恐怕還沒走出店門就又要把她壓回椅子上做補色了

遞給平井桃一罐藥膏，仔細地交代她之後的照顧處理後，朴志效滿面堆笑的目送平井桃的背影消失在商店街的盡頭；雖然又是一件沒有賺頭的案子，但今天下午跟平井桃的短暫相遇已經給了她比金錢還珍貴的回饋

抬起手機看著方才平井桃離開前自己主動邀約的通訊軟體好友申請，個人資料上那站在遊樂園城堡造景前的一家三口讓朴志效久違的感受到所謂家庭的溫暖，心裡滿滿的溫暖充實

點開上面的聊天視窗，朴志效的手指飛快的在上頭輸入了一串文字

 

『下次有空，帶小南跟紗夏來店裡玩吧』

 

－嘟嚕嚕

 

悅耳的簡訊提醒聲很快地響起，平井桃很快地就回了信

 

『好 : )』

 

沒有繁複華麗的回覆，只有平井桃的一貫的平實真切，看得朴志效有點想家了，想起那塊偶爾正經偶爾搞笑的白皙豆腐，朴志效拉下店門口的鐵門決定早早收工

 

「回家吧，多賢肯定又等到睡著了」

 

「我回來了」

「爹地！！！」

「小南，唉咕爹地抱抱」

 

每天上映的日常對於桃來說還是那樣的新鮮，一把抱起直直撞進自己懷裡的南，桃慣例的捏捏南那跟紗夏如出一轍的堅挺鼻樑，得到女兒哈哈大笑的回饋之後將她帶進了客廳，母女倆的歡笑聲也一併將在廚房忙碌的紗夏引了出來；抬頭看向掛在牆上的鐘，紗夏這才發現今天的桃似乎晚了一點

 

「今天比較忙？」

 

伸手接過桃的公事包與外套，紗夏隱約嗅到了外套上有一股陌生的香味

 

「啊...不是，是因為這個耽擱了...對不起讓妳們久等了」

 

這就是紗夏從來不過問桃行蹤的關係，即便自己已經聞到了一抹不熟悉的氣味，桃卻一如既往的在紗夏開口問之前先自己拉起襯衫，笑容憨厚的招了供

 

「企鵝！！！」

 

看著桃右下腹上的刺青，一旁的南馬上就認出了那是自己的畫作，興高采烈的伸手要摸卻發現那隻企鵝在流血；雙眼圓睜的後退了兩步，搖搖頭一臉要哭的表情

 

「先去整理一下吧，看它還在滲血，小南嚇到了」

 

雖然有些不悅桃的先斬後奏，但心裡清楚這是桃疼愛的表現，一把抱起不斷後退的南，紗夏皺眉微笑著讓桃先去打理自己

 

「不...不喜歡嗎？」

「小南喜歡！可是小南不喜歡爹地痛痛」

 

看到母女倆的反應，桃不受傷是騙人的；喪氣的放下襯衫，拖著沈重的腳步想走進浴室卻被紗夏臂彎上的南叫住了腳步，回頭看向那個似乎在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害怕的孩子，桃忍不住箭步上前抱了母女倆滿懷

 

「小南對不起，爹地以後不會了，原諒爹地好嗎？」

「嚎」

「妳就最好不要有下次，怕痛還弄傷自己妳這個笨蛋」

 

笨拙的歉意得到了女兒的諒解與愛妻的擔憂，桃的笑容傻的不能再傻，也明白了今天志效對自己說的話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下次休假，我們約志效一起出來玩吧」